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刺鼻，林小满站在走廊上，手里攥着母亲的CT报告，耳边还回响着大姐刚才的电话。

"小满啊，妈这次脑溢血挺严重的，医生说可能会半身不遂。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，你离得最近，工作也自由，要不你先照顾一段时间？"大姐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。

林小满的指甲掐进了掌心。她今年四十五岁，在城里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总监，刚刚接了一个大项目，正是事业上升期。

但她没有立即反驳大姐，只是轻声问："大哥二哥他们怎么说？"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
"老大姐说养儿防老是儿子的事，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。老二说他一个大男人照顾妈不方便，老四说工作忙脱不开身，老五家里三个孩子还小..."

林小满闭上眼睛，脑海中浮现出母亲那张总是对儿子们笑脸相迎，对她却永远皱着眉头的脸。 "我知道了，我明天就回去。"她听见自己说。

挂断电话，林小满坐在沙发上发呆。茶几上摆着她刚泡好的花茶，热气袅袅上升，模糊了她的视线。恍惚间，她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。 那年她十岁，家里炖了一只鸡。母亲把两只鸡腿分别夹给大哥和二哥，鸡翅给了老四和老五，轮到她时，只剩下一碗飘着油花的鸡汤和几块没什么肉的鸡架。

"女孩子吃那么好干什么？将来都是别人家的人。"母亲这样说着，又往二哥碗里夹了一块鸡胸肉。 林小满记得自己当时没哭，只是默默喝完了那碗汤。

后来她习惯了，习惯了穿哥哥们穿剩的衣服，习惯了放学后要做完所有家务才能写作业，习惯了初中毕业就被要求辍学去打工，好省下钱供哥哥们读书。

"为什么是我？"林小满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喃喃自语。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找借口推脱，但她做不到。

不是因为有多爱母亲，而是她无法忍受将来某一天后悔——后悔在母亲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。

第二天，林小满向公司请了长假，开车回到了两百公里外的老家。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，她几乎认不出床上那个瘦小的老人就是她记忆中强势的母亲。

母亲左半边脸有些歪斜，右手无力地垂在床边，看到林小满时眼神闪烁了一下，然后别过脸去。 "妈，我来了。"林小满轻声说，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。

"你来干什么？你大哥呢？"母亲的声音含糊不清，但语气里的嫌弃依然明显。 "大哥他...工作忙，我先来照顾您。"林小满强忍着心中的酸涩，帮母亲掖了掖被角。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煎熬。医生说母亲需要至少半年的康复训练才有可能恢复部分行动能力。

林小满退了城里的租房，把必要的生活用品搬回了老家。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，帮母亲洗漱、喂饭、按摩瘫痪的肢体，然后扶着她在走廊里一步一步地做康复训练。母亲很重，林小满的腰常常疼得直不起来。

下午她要赶去菜市场买菜，回来做饭，洗衣服，打扫卫生，晚上还要帮母亲擦身，处理大小便。 最艰难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，而是母亲的态度。无论林小满做什么，母亲总是挑三拣四。 "饭太硬了！你想噎死我吗？" "水这么烫，你是不是故意的？"

"按摩这么轻有什么用？你根本没用心！" 一个月后的深夜，林小满在卫生间里偷偷哭泣。

她的双手因为长期浸泡在冷水中而皲裂，腰疼得睡不着觉，而母亲甚至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谢谢。 手机屏幕亮起，是公司同事发来的消息："小满，那个大客户对你的设计很满意，说要签长期合同。老板问你能不能回来？" 林小满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，然后回复："暂时回不去，家里有事。"

她擦干眼泪，走回母亲的房间。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，照在母亲熟睡的脸上。那一刻，林小满突然发现母亲老得如此厉害，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沟壑，白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。这个曾经在她心中无比强大的女人，如今脆弱得像一张纸。

第二天早晨，林小满像往常一样帮母亲洗漱时，母亲突然说："你大哥昨天打电话来了，说过段时间来看我。" 林小满的手停顿了一下，然后继续拧毛巾。"嗯，那挺好的。" "他说他最近升职了，工作特别忙。"母亲像是在解释为什么儿子不来看她，"男人嘛，事业重要。"

林小满没有回应，只是默默地帮母亲擦脸。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区别对待，但心口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疼。 三个月过去，林小满的积蓄快要见底。其他兄弟姐妹偶尔会打电话来问候，但从未有人提出要来接替她的位置。

大哥来过一次，坐了半小时就走了，留下五百块钱。二哥寄来一箱保健品，老四和老五在家庭群里发了几条"妈妈加油"的表情包。

这天下午，林小满推着轮椅带母亲去医院复查。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，她脱下外套盖在母亲身上，自己淋得浑身湿透。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，但第二天还是强撑着起来照顾母亲。

"你怎么笨手笨脚的！"母亲因为林小满动作比平时慢而发脾气，"我养你有什么用！" 林小满的视线因为发烧而模糊，她扶着墙才没有倒下。

"妈，我有点不舒服..." "就你事多！我生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娇气？"母亲继续抱怨着，"去给我倒杯水来！" 林小满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，眼前一黑，倒在了地上。 当她醒来时，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护士正在给她换点滴。"

你肺炎挺严重的，需要住院观察几天。"护士说，"你母亲已经被你大姐接走了，别担心。" 林小满闭上眼睛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。她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，但心里却充满了对母亲的担忧——大姐根本不会照顾人，母亲在她那里能过得好吗？ 三天后，林小满出院回到大姐家接母亲。推开门的瞬间，她看到母亲坐在轮椅上，头发乱蓬蓬的，衣服上沾着饭渍，房间里弥漫着尿骚味。 "你可算来了！"大姐如释重负，"我这几天忙死了，根本顾不上妈。"

母亲看到林小满，眼神亮了一下，随即又板起脸："你还知道回来？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呢！" 林小满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母亲的衣物。当她蹲下来给母亲穿鞋时，母亲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。 "还发烧吗？"母亲问，声音很轻。 林小满愣住了，这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表现出关心。

她摇摇头："不烧了。" 回老家的出租车上，母亲一直看着窗外。快到家时，她突然说："小满...谢谢你。" 简单的四个字，让林小满的眼泪夺眶而出。

她别过脸去，假装看窗外的风景，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。 那天晚上，帮母亲擦完身后，母亲拉住她的手："你小时候...我确实对你不好。"

老人的声音颤抖，"我那时候觉得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，所以..." "妈，别说了。"林小满打断她，"都过去了。" "你为什么不恨我？"母亲问，"我对你那么不好，你现在却..." 林小满给母亲盖好被子，轻声说："因为您是我妈啊。"

她没有说出口的是：因为尽孝不能等，因为我不想将来后悔，因为看着您老去的样子，我忽然明白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暂。 第二天清晨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。林小满帮母亲拉开窗帘，发现窗台上的那盆绿萝长出了新芽。